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情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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虞才人退立在側, 撇著嘴,和一只噤雀似的啞了聲。

她隱隱覺得,陳妃有些生氣了。好在陛下面色還算晴霽。

難得有機會在陛下面前露臉, 早知她就不說這些事了,一直提孟氏做什麽!

現在鬧得這般臉紅脖子粗,陛下會不會覺得她是個斤斤計較、甚至構陷他人的人?

而今即便想同陛下再說上幾句彌補一番,卻也不敢頂著陳妃嚴厲的眼神貿然出言吐氣。

虞才人縮首立在一邊, 想等陳妃消了氣再說。

陳妃卻沒有給她相機而動的機會,對帝王道:“虞氏無事生非,臣妾今後會嚴加管教。虞氏,今日回去你便抄寫女訓兩百遍,抄完之前, 過午不許用食,活動不許出鏡心閣。”

虞才人不甘心就這樣定了罪, 小聲嘟囔:“妾犯了什麽錯,要這樣罰……”

還沒說完,又被陳妃轉過頭來的冷冷一眼堵了回去。

蕭無諫卻是不曾把絲毫的註意力分給虞才人, 始終疏離又漠然。看戲的興味也過去了, 只淡聲對陳妃道:“你拿主意就行。”

陳妃知道他不在意。可不管陛下在不在意, 她都不想放任虞氏再在這裏丟人現眼,因而福身道:“臣妾手上還有些事, 膳時又將至, 便不在這裏多擾陛下了。”

陳妃要走,虞才人是她帶來的,當然要跟著她離去。

盡管她百般不情願——陳妃自己對帝王沒心思便罷, 怎麽卻連旁人的機緣也要一並剝奪了呢?

可畢竟胳膊擰不過大腿,最終還是對帝王行了個有意停留得稍久的宮禮, 蔫蔫不樂地跟在陳妃後頭往外去。

在離去前,陳妃對上孟緒,緩了態度:“改日有機會,我們再說說話。”

她嘆口氣:“今日的事,陛下眼明心亮,自不會輕信讒言,意嬪可以放心。不過,本宮也希望你來日能謹言慎行,不要輕易拿帝王的行蹤來作為口角爭勝的籌碼,陛下愛重你,你也要對得起這份愛重。”

孟緒登時有種課後被學堂的女夫子叫到一邊耳提面命之感,臊了幾分臉:“說來該是妾登門拜謁的,宮宴過後,妾自向昭陽殿負荊請罪,討您的指教。”

陳妃有些訝異,宴前百事蕪雜,又因沈氏投毒的事平白耽擱了兩天,更是教人忙得不得休息,今日她本就是抽空才來的。意嬪竟連這個也考慮到了,那麽虞氏所謂的意嬪不知感念、不曾登門拜謝也是不存在的了。

她笑著點點頭:“別說的這般嚴重,本宮沒有怪罪的意思,你有這份心便很好了。”

孟緒一直送人到廊廡下,隋安自接過她的位置,去送陳妃後半程。

回到屋內,蕭無諫已經起身,旁若無人地向她走近,攬住她的腰身:“卿卿就這麽把朕晾在這裏?”

室內諸人垂頭而立,只裝作耳朵裏塞了棉花,什麽也聽不著。

孟緒見帝王都開始一點不避外人了,輕推了他一把:“妾才被陳妃娘娘教訓了一通呢,陛下不會連陳妃娘娘的醋也要吃罷?”

蕭無諫不怒卻笑:“看來還是陳妃更能治卿卿,朕得想個法子學學,在卿卿這裏立些君威。”

說話間,帝王那只骨節嶙嶙的手卻沒落下,依舊松松搭在她腰後。

沒有緊緊壓制著,亦不急於親近,好像只是為了圈住她,不讓她退遠。

有些像他平日待她那般,在他允許的限制之內,從不會對她過多拘束。

也像他今日,什麽都沒過問。

明明知道她所謂的他孤身先至月下閣,不過是在憑空捏謊,卻也配合演戲。

今日,陳妃以為她是拿帝王的行蹤來爭口舌之勝,尚且要警醒一番。

可陳妃大約怎麽都想不到,連這行蹤也根本是她編排的。

若是知情,對她豈不是要比對虞才人更頭疼了,兩百遍女訓怕都不夠罰的。

誠然,明明有的是更好的法子與虞氏對峙,孟緒不是想不到。譬如最輕易的,只需要將今日在外頭當值的宮人叫過來一問,也就立馬能反駁虞氏所言。

左右虞氏最後都不敢把鄭淑儀扯進來。

可她就是想聽說謊的人自己改口,說出真相。

也想看看,若換做她撒下大謊,帝王會不會包庇於她。

想到帝王的縱容,孟緒笑著將手交到了他掌中:“陛下在旁人那裏的君威還少麽,人人都對您懷德畏威。在妾這裏,就不要貪這兩分威嚴了罷?妾也只剩下不怕您這一個長處了。”

隋安送人回來剛好看到這一幕,忙又擡手平擋在額前,轉身出去。將近膳時了,他還是現在就去膳房打點打點罷!

孟緒被帝王帶到正堂另一側的膳桌前坐下,才坐穩,忽聽他有意無意地問起:“月下閣有些遠,朕給你換個住處?”

她有些猜不透他的用意,反手握他,調皮地不輕不重地捏了兩下,也只順著這個理由擋回去:“為何要換?月下閣遠,可陛下還肯來,這恰恰說明,有情之人無遠弗屆。若是近了,陛下卻不願意來,那也是沒用的。”

聽她不願意,蕭無諫沒堅持,只有些深沈地道:“朕是怕卿卿累著。”

他頓了頓,笑道:“何況,縱我不往,子寧不來?”

青青子佩,悠悠我思。

縱我不往,子寧不來?

只要他願意,以帝王的博才廣聞,群書在腹,本就可以說上許多動人的情話。

可是,這情話,這悠悠之思,又有幾分真,幾分假呢。

還好,孟緒以己度人,從不輕信。

她又甜又艷地一眨眼,不顧那些候立在側,已羞得沒眼再看的侍人,湊到他唇邊:“怕妾累,陛下就不要不來。畢竟您是坐輦轎來的,妾可只有兩條腿。”

她說完便坐正,恰好下一刻便有一溜串的腳步聲輕輕重重地在門外響起,像是教她捏t準了時機。

隋安領著捧著饌食饈味的宮人過來,在門口探了個頭:“陛下,可要現在傳膳?”

蕭無諫允了。

方才隋安轉頭離去的時候,他就知道他是去備膳了。

這個常日裏膽慫又圓滑的舊仆,卻在這件事上也頗有幾分膽氣。

蕭無諫勤政之初,對待政務就像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,要把所有的心血都投入進去。

那時候整個天下都等著他大展拳腳。

這世上多的是壯志不酬的窮途失路之人,可蕭無諫不一樣,他的志向有多大,腳下的國土才有多廣袤,天下士人的路途才可以有多高遠。

只要他願意。

他立志要以此身龍骨,做挑起山河那一根的脊梁,又怎麽會肯在一日三餐這樣的小事上浪費光陰?

常常一日只食一餐便過去了,時辰也不規律。

有一回就在上朝時犯了胃疼,一直忍到了下朝,背上都汗濕一片。

從那之後,隋安就是一副被殺頭也要盯著他按時用膳的樣子。

最初幾次還是視死如歸地來幹涉,後來見他並不生氣,便更放開手腳了,每每膳時就必定先斬後奏。

好在,帝王並不浪費糧物,亦不浪費心意。

菜碟子很快將眼前的膳桌填滿,滿滿登登的各式饌品中,有一道被擺在了孟緒最近處。

那是一只廣口的瓷盅。

在帝王的示意下,孟緒揭蓋,乍見盅裏一顆顆瑩瑩如珠的丸子,甜糯而熟悉的香氣撲縈鼻下。

不免意外地轉頭:“是酒釀圓子,陛下怎麽知道妾喜歡吃?”

蕭無諫不動聲色道:“朕派人去了趟將軍府。”

孟緒輕輕笑起來,宮人要來侍膳,她繞開他們,親自動手盛了一碗,放在了帝王面前:“那就請陛下賞臉試試,妾小時候偏愛的味道。”

……

膳後,帝王擺駕回宮。

簌簌過來驚嘆:“陛下對主子可真好,奴婢聞著那道酒釀圓子的味道,和當年府裏的一點不差呢,想是陛下特地讓膳房的人學了做的。”

孟緒淡淡道:“嘗著也分毫不差。”

可就是如此才教人起疑。

他近來對她似乎太好了。尤其是這兩日,她的所有試探,都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夠推進。

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好,其實有時候未必是出於喜歡,也可能是……

彌補?

她到現在還清晰記得,那日帝王與她說的,將來無論發現他是為何將筠停安插在她宮中,都不要記恨他。

*

鳳藻宮內,任是宮人怎麽哄,皇後都不肯服藥。

宮人只好偷偷把陳妃請了來。

皇後坐在榻上,因天氣轉熱,她只穿了貼身的裏衣,白素素的顏色。整個人單薄得像掛在樹上的一條帶子,風一吹,便飄飄曳曳地,將要零落在地。

陳妃若來鳳藻宮,不必通報,出入無阻,這是皇後特許過的。

聽到背後腳步聲,皇後發了點脾氣:“都說了不喝,誰再勸,孤便賜她十斤黃連,什麽時候吃完了,什麽時候再來當值!”

陳妃不知該笑還是愁,端起矮幾上那盞藥,放去了一邊,讓人撤下去:“這碗就不喝了。”

聽到話音,皇後才有些驚喜地回頭,起身道:“你怎麽來了,又是她們請的你?”

陳妃拿起掛在架上的外披:“也不知道多穿點。”

皇後披上衣服,抱怨道:“陳妃娘娘近日好忙,連帶著孤的玉致姐姐也好忙,有時候真想問問陛下,什麽時候才能把玉致姐姐還給我。”

唯一值得欣慰的是,陳妃今日似乎並不勸她喝藥,皇後又道了聲:“還是你好,她們就只會勸我喝這個喝那個。”

陳妃失笑:“不想我勸,就故意說給我聽那樣的話——再勸就要賜下十斤黃連?”

在別人面前,皇後可不會說出這麽孩子氣的話,分明就是知道她來了,故意說給她聽的。

皇後抿了個笑,她就知道瞞不過她。

宮人過來將涼了的藥收走,陳妃吩咐:“這一碗不要了,再去煎一碗新的來,這藥放久了,不僅涼了傷胃,藥性也不好了。”

原來她的“這碗不喝了”是這個意思。皇後臉上的笑登時淡了,氣結道:“喝藥有什麽用,都已是爛進骨子裏的沈屙了。天天喝藥,苦的我都快嘗不出別的味道,多喝一日,不過是在世上多苦一日。”

“又說胡話。正是多喝一日藥,你才能多嘗一日這世上的種種滋味。”陳妃摸過她的發頂,既哀且憐,“近來我常常在想,你的身子若強要生養,恐要經千難萬險。可終歸還是要有子嗣傍身才好。”

深思過後,陳妃道:“因而有件事,我想與你商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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